文/周冠汝 台灣人權促進會 數位人權專員

 

      不管是視訊教學、傳訊息，還是看直播、和朋友連線打遊戲，我們都是透過網路，經由各種平台，完成生活中的大小事。我們在網路上接觸到大量的文字、圖片、影音、商品，有些你感同身受，某些你對它嗤之以鼻，他們爭相競逐我們的注意力，而很多時候，我們未必瞭解：為什麼我會看到這則廣告？有哪些內容不被允許出現？以及為什麼？

 

      今年通訊傳播委員會公開《數位中介服務法》草案，進行公眾諮詢。這部草案內容繁雜，試圖處理限制網路內容的程序問題、網路服務透明度與問責機制、海外平台管不到怎麼辦，以及不實訊息減害等等多個面向。儘管有著宏大的出發點，草案後續在業者於公聽會的大力抨擊下，行政院院長宣布不推行。值得注意的是，通傳會也在新聞稿中表示，《數位中介服務法》還未提交到行政院、立法院，仍在持續蒐集意見，沒有強推和撤回的問題。當熱潮冷卻，或許是時候想想平台上流竄的「本文違法數位中介服務法，已被刪除」圖文，真的是這樣嗎？

 

 

      即使沒有數中法，現在本就存在各平台依據自身政策、版規限制內容，以及政府依據不同的法律，要求網路服務提供者限制內容的情形。平台可能限制裸露、暴力、仇恨言論等內容，限制方法也可能涵蓋刪除、停權、黃標、降排序等手段。管制當然會限制部分的言論自由，但一個缺乏管制的世界，可能釀成從線上到線下的重大傷害。比如，網路平台上的仇恨言論加上演算法的影響，煽動緬甸對境內羅興亞人的迫害。而在政府要求業者限制的部分，可以在各大跨國平台的透明報告中，得知台灣政府的請求情況。至於究竟有哪些法律可以用來限制網路內容，我並未查到政府完整的資料，但是我所任職的民間團體台灣人權促進會，在《台灣網路透明報告》中，向各政府單位申請公開實際請求提出過的法律依據，彙整得知橫跨兒少、商品檢驗、入出國移民、刑事訴訟法、發展觀光條例等等多項條文。

 

      根據數中法的設計，政府機關必須依據限制網路內容的相關條文，並經過法院審理後同意，才能要求限制網路內容，也就是說不能單憑數中法要求刪文。與現況相比，多一層法院的把關，而不是行政機關自行說了算。問題是，到底什麼是「違法內容」？所謂的法有哪些法？其實沒有經過盤點。我在上一段列出曾經被機關提出，要求限制網路內容的法律，其實也有一些條文具有疑義，部分因此遭平台拒絕。

 

 

       毫無平台自律或政府管制的網路空間，未必能形成公平的資訊獲取環境與發言空間。因此，我們可以試著把《數位中介服務法》切開來討論，哪些程序或手段能夠改善現況？哪些可能會生成新的風險？以數中法最大的爭議來說，是行政機關可以在法院尚未做出決定前，要求平台針對不實訊息「加註警語」。看似由政府提供更多資訊的作法，卻可能引發不信者恆不信的反效果。台灣已有不少事實查核組織，為什麼都是由民間自發，而不是政府介入？因為政府本身是資訊的來源之一，而查證需要獨立於政府、企業的團體，透過不同的來源來確認事實。正是因為這層獨立與專業，使其能受到公眾信任，不因受其他權力介入而有所減損。

 

      另一方面，由於數中法比照歐盟今年剛通過的法案，要求企業做到更細緻的網路內容管制義務，並具有罰鍰或是斷網最後手段的懲罰，業者大為不滿。身為小小網民，我們遇到兩難。如果平台可以公開更多演算法的資訊，提供更清晰的內容管制規範，對於我使用是有利的；但平台若只想避免挨罰，採取寧可錯殺、不容漏網的政策，整體言論空間都會受害；更糟的狀況是，平台不甩我國法律遭斷網，但還是擁有使用VPN連線的追隨者。

 

 

      不少平台的內容呈現，或是廣告投放、推薦系統，利用廣泛蒐集個人資料，推論行為模式下可能的偏好，進而呈現不同的內容，並影響上網者的行為。我們爭取平台揭露更多資訊，將改善內容管制政策時，常面臨拉鋸戰。數中法引用的《聖塔克拉拉原則》是國際公民社會凝聚出的最低限度要求。該原則要求平台進行網路內容管制同時，必須至少做到三件事：公布限制內容的數量（也就是透明報告）、告知當事人原因、提供有效的申訴讓可能受誤擋誤刪的人，有機會陳述理由獲得平反。國際上，已經有許多大型平台一一跟進；回到台灣，目前仍尚未有本土平台公布透明報告。公民社會的力量，並未就此止步，《聖塔克拉拉原則》後續改版的公開諮詢中，台灣人權促進會也參與提出意見並獲得採納。去年公布的2.0版原則，更要求政府也應發布透明報告，公開依法向平台要求限制內容的統計。在數中法中，也具有對政府限制網路內容的透明度要求，從企業到政府，涵蓋限制內容與揭露廣告投放參數，我認為這是數中法肯認公民社會倡議的一大步。即使草案還需要討論和修改，其實業者與政府，可以先從提升透明度，讓一般使用者更瞭解網路言論空間與資料調取的現況著手。唯有企業與政府揭露足夠的資訊，渺小網民才能形成公民社會的有力監督，從網路世界漂泊的追隨者，朝優游網路的選擇者邁進。

 

（全文完）